历史上真实的赵氏孤儿存在二个版本的说法,我们一一道来。
版本一、一场由忠奸双方演绎的悲喜剧。
《赵世家》的记载是这样的:屠岸贾是晋灵公(因昏庸残暴,被赵氏弑杀)的宠臣,晋景公时为司寇,主管国家政法工作。屠岸贾要作乱,追究晋灵公被弑一案,借题发挥要诛灭赵氏。当时,与赵氏交往颇深的韩厥告赵朔赶快逃走,赵朔不肯。在屠岸贾的鼓动下,诸将擅自进攻赵氏於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赵朔是赵盾之子,赵同、赵括、赵婴为同父同母兄弟,与赵盾同父异母。),并将赵氏灭族。
赵朔的妻子(史称赵庄姬)是晋景公的姐姐,怀有赵朔的遗腹,逃到晋景公宫内躲藏。赵朔的门客公孙杵臼对赵朔友人程婴说:“怎么不同赵氏一起赴死?”程婴答:“赵朔的夫人有遗腹,若幸而生男,我就奉他为主,助他复兴赵氏;若是女孩,我再死不迟。”不久,赵庄姬生下一男。屠岸贾知道后,便带人到宫中寻找。赵庄姬将婴儿藏于裙中,暗暗祈祷说:“如果赵氏当灭,你就哭出声;不当灭,就不要出声。”婴儿竟没有出声,逃过一劫。
过后,程婴找公孙杵臼商议:“屠岸贾不会甘心,必定会再来查找,你说怎么办?”公孙杵臼问:“复立孤儿与死哪件事更难?”程婴答曰:“死很容易,立孤难。”公孙杵臼便说:“赵氏先君对你不薄,还是你做难事,我做容易的事,让我先行一步吧。”
于是二人便将别人的婴儿带在身边,藏到山中。程婴偷偷找到诸将说:“程婴不肖,不能保全赵氏遗孤。谁能给我千金,我就告诉他孩子的藏身之处。”诸将大喜,答应了程婴的条件并攻打公孙杵臼。公孙杵臼假意骂道:“程婴你真是个小人啊!当日不能随赵氏死难,还和我一起商量保护赵氏孤儿,今天却又出卖我。纵然不能立孤,你又怎忍心出卖这孩子啊!”于是抱着孤儿仰天长叹:“天啊天啊!赵氏孤儿何罪?求你们让他活着,只杀我公孙杵臼一人吧。”诸将不应,于是杀了公孙杵臼和那个孩子。程婴从此背负着卖友求荣的骂名,与真的赵氏遗孤一起藏到了山里。
十五年后,晋景公患重病。占卜的人称是怨死的大臣在作祟。韩厥趁机把当年下宫之难的实情告诉了晋景公,并告诉他赵氏孤儿并没有死。晋景公便将赵武召入,藏于宫中。待诸将入宫问疾时,晋景公借助韩厥之力胁迫诸将面见并认可赵氏孤儿赵武,诸将与程婴、赵武一起进攻屠岸贾,灭其族。
待到赵武长大成人,程婴对赵武说:“昔日下宫之难,大家都能随主人死难。我不是不能死,我想的是要复立赵氏后人。现在你已长大成人,恢复了原来的地位,我要到地下报与赵盾和公孙杵臼知道。”赵武哭着叩首请求说:“赵武愿意劳苦筋骨来报答您的恩德,您怎能忍心离开我去死呢!”程婴曰:“不可以。公孙杵臼认为我能成就复兴赵氏的大业,所以先我而死。现在我不报与他知,他会认为我没有把事情办成。”于是拔剑自刎而亡。
《赵世家》关于赵氏孤儿一事描写传神,人物对话详细而生动,故事性极强。不似史家手笔,更象一段传奇小说,读来令人荡气回肠。
版本二、围绕权利之争,多方参与其中的内讧。
对“下宫之难”一事,历史记载大相径庭。早些的《左传》是这样描述的:赵庄姬与赵婴有奸情(此事应在赵朔死后不久,属叔叔于侄媳妇乱伦),事情败露后赵婴被赵同、赵括兄弟逐出晋国,并死在齐国。赵庄姬因此怀恨在心,在晋景公面前诬陷赵氏说,“赵同、赵括将要作乱”。与此同时,与赵氏家族早有矛盾的栾氏、郤氏家族趁机出面为赵庄姬作证。于是,晋国诛杀了赵同、赵括,并灭其族。当时,赵武跟着赵庄姬住在晋景公宫里。
不久(根据有关记载推断,应为半年到两年时间),韩厥对晋景公谈起赵衰、赵盾的功绩,称如果他们这样的人都没有后人祭祀,谁还愿意为国家效力。于是晋景公复立赵武为赵氏后嗣,恢复了赵氏的爵位和封邑。其他典籍如《国语》、《史记.晋世家》(下称《晋世家》)的记载与此相同,整个事件脉络基本清楚。
为什么同一事件的历史记载会有如此大的差异呢?我们对史籍所载“下宫之难”的有关资料进行考辩和分析,得出如下结论:《赵世家》所谓“赵氏孤儿”之说,虚构的成分很多。主要证据:
其一,所谓“赵氏遗腹”的史实不足为信。《赵世家》对赵朔着笔不多,但赵盾死后,赵朔承袭了他的职位。晋景公三年,赵朔以下军统帅的身份与楚国作战,其政治地位仍高于赵同、赵括、赵婴兄弟。此后,史料对赵氏家族的记载中便没有了他的消息,可能是英年早逝了吧。而后,这才有赵婴与赵庄姬通奸的说法。照此时间间隔推理,景公十七年赵庄姬不可能怀有赵朔的遗腹。而另据《左传》记载,“六月,晋讨赵同、赵括,武从姬氏畜于公宫”。《国语.晋语九》亦称赵武“从姬氏于公宫”。可见,“下宫之难”时赵武年幼,跟随母亲依舅父(晋景公)而居。如此说来,“搜孤救孤”以及公孙杵臼、程婴的相关记载也就不足为信了。
其二,《赵世家》载“下宫之难”诛杀的范围明显有误。屠岸贾为追究晋灵公被杀一案,“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皆灭其族。”这里,并没有提及弑君的主凶赵穿以及同为卿大夫的赵旃家族。而《晋世家》、《左传》均言当时诛杀的只是赵括、赵同兄弟家族。《左传》载赵婴与赵庄姬通奸,死于鲁成公五年(前586年)。赵朔具体的死亡年代虽无从考证,然赵婴得与赵庄姬通奸,说明当时赵朔确已死了。如果“下宫之难”发生时赵婴、赵朔叔侄均已故去,那么《赵世家》记载存在的漏洞就很明显了。
其三、《史记》关于下宫之难发生的时间(晋景公三年,即前597年)互相矛盾。同出于司马迁之手的《晋世家》、《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均明确记载,该事件发生在晋景公十七年(前583年)。《左传》的相关记载也与此相同。晋景公三年之后的许多历史事件,赵氏多有参与。如晋景公六年(前594年),“晋侯使赵同献狄俘于周。”鲁成公五年(前586年)赵婴与赵庄姬通奸,被赵括、赵同兄弟放逐;晋景公十二年(前588年),晋始置六卿,赵括、赵旃皆为卿。由此推断,“下宫之难”不可能发生于晋景公三年。
其四,关于赵武复立的时间。《赵世家》、《韩世家》皆称“下宫之难”发生在晋景公三年(前597年),过了十五年即景公十七年(前583年)又复立赵武。但《春秋》、《左传》、《晋世家》与此记载截然不同。《晋世家》景公十七年记载:“诛赵同、赵括,族灭之。韩厥曰:‘赵衰、赵盾之功岂可忘乎?奈何绝祀!’乃复令赵庶子武为赵后,复与之邑。”《史记·十二诸侯年表》晋景公十七年:“复赵武田邑。”可见赵氏族诛与复立赵武的时间间隔并不遥远。也可以证明当时诛杀的确为赵同、赵括家族。作为晋景公外甥的赵武,随母亲一起生活在宫中,似乎没有受到此事的波及。
笔者认为,“下宫之难”的历史背景比相关记载要复杂得多。春秋中后期,各国卿大夫势力渐强。尤其是晋国,赵氏、栾氏、郤氏、韩氏、荀氏、士氏、魏氏、智氏等家族人才济济,主导国家军政大权。公室与卿大夫之间,卿大夫相互之间矛盾日益尖锐。甚至卿大夫同族内部,也存在族权(即大宗与小宗)之争。围绕这一系列矛盾,发生了多起君臣弑杀、众卿争斗的闹剧。如晋灵公被赵穿弑杀;晋景公与卿大夫共灭赵氏;晋厉公灭郤氏家族;栾氏、中行氏弑杀晋厉公等等。
就“下宫之难”而言,赵庄姬诬告赵同、赵括谋乱是导赵氏族诛的直接原因。其目的有二:一是对赵同、赵括流放赵婴的报复,二是要借机恢复赵武在赵氏家族中的正统地位。赵氏三代(赵衰、赵盾、赵朔)执政,与栾氏、郤氏诸卿势力早有矛盾。赵庄姬的诬告,给了栾氏、郤氏打击赵氏的口实。其积极提供伪证,实际上是借刀杀人,用心昭然若揭。而晋景公则利用了卿大夫之间的矛盾,欲通过内乱削弱各方势力,以达到巩固公室的目的。至于屠岸贾其人,虽然无法找出他的幕后指使,但他充其量只是个被人利用,而后便被无情抛弃的小人物。
这段历史年代久远之外,还有潜在的原因,那就是“赵氏孤儿”故事的源头包含了四个隐含的讲述人。四个讲述人又分为两组,一组是源头组,他们分别是晋国的史官、赵国的史官。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赵氏孤儿”的故事发生在晋国,所以晋国的史官会有所记载;而“赵氏孤儿”又是后来赵国的先祖,“赵氏孤儿”故事的走向影响着赵国,所以赵国的史官也一定会追述。一个故事各自讲述,立场的不同决定了晋国和赵国史官不同的视角,也从源头上注定了赵氏孤儿的故事是一笔糊涂账。但我们不要忘了,还有另外一组讲述人,这组讲述人的身份其实是转述者,他们是《左传》的作者,《史记》的作者。《左传》的作者生活在春秋时期,春秋时期,赵国还没建立,所以,《左传》的作者只能接触到晋国的史料,因而,他的镜头只能聚焦于晋国。而《史记》的作者生活在汉武帝时期,他不仅能见到晋国的史料,也能见到赵国的史料,他的视角应该更为宽广。所有这些决定了他们二者转述之时,也会有很大的差别。一个故事,牵连进来两个国家,由四张嘴来讲,想不纠结,难啊!
《左传》和《史记》哪种更符合历史史实?
历史是个多面体,《左传》和《史记》只能记录其中的一个面,有时二者的角度是重合的,有时二者的角度是不同的。二者的角度重合之时,他们的记录或者叙事就大同小异;二者的角度不同之时,他们的记录或者叙事就会各说各话。我们不能因为二者视角相同之时所记述的事实是准确的,他们视角不同之时就一定是错误的。我们应该将《左传》和《史记》相互参照,将他们提供的事实看作是互为补充的材料,由此来得出我们自己的结论。很多时候,恰恰是他们的不同,才有可能为后人提供了更为丰富的信息,我们依据这些更为丰富的信息,才有可能还原出一个更接近历史真实的场景。
在《左传》中,庄姬根本不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而是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赵氏灭族最直接的罪魁祸首。这是怎么回事?
赵氏孤儿的母亲是庄姬,父亲是赵朔。依据《左传》中,赵朔是晋国的将军,曾参加了公元前597年的晋楚大战,然而,不久之后,他就去世了。在他死后,他的妻子也就是庄姬和赵婴齐有了私情。赵婴齐是赵朔的叔父,因此,庄姬和赵婴齐的感情就有些乱伦的感觉了。赵氏在晋国属于上流社会,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感到很没有面子,赵朔的另两个叔叔赵括和赵同看不下去了,就把自己的兄弟、奸夫赵婴齐赶到齐国去了。
眼见自己的情人赵婴齐被家族里面的多事者赶走,庄姬不干了,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心要出这口恶气。可是谁能为她打抱不平呢?她想到了对赵氏有积怨的栾氏、郤氏,栾氏、郤氏都是晋国的贵族,他们当然也愿意利用这个机会。于是,庄姬和栾氏、郤氏等人就在晋景公面前诬陷赵氏谋反。晋景公信以为真,诛灭了赵氏,只留下了庄姬和她的儿子赵武。赵武本来就死了父亲,现在全族都被杀掉,因而成了真正的赵氏孤儿。因此,可以说这是一场因为奸情引发的血案。从这个意义上说,赵武的母亲的确是始作俑者。当然,我们不要忘了,这是《左传》上的观点。
为什么《史记》对庄姬的通奸和诬陷行为只字未提,反而把她的罪责全都安在屠岸贾的头上呢?历史上真有屠岸贾这人吗?
我们应该注意到这样一个基本的历史事实:在经历了家族被灭的灾难之后,赵氏孤儿也就是赵武后来曾任晋国的卿,实现了赵氏在晋国的复兴,赵氏和知氏、魏氏、韩氏等一起成为了晋国响当当的势力。到赵武的曾孙赵襄子时,赵、魏、韩三家分晋,赵国建立。因此,赵武可以称得上是赵国最直接的祖先。
古人有修史的传统,赵氏当然也要修自己的历史。建立了国家的赵氏,对于自己的历史显然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因此,在他们所修的史书上会对一些历史进行揭秘,会贡献自己所掌握的独家资料,当然,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也会提供对于历史的另外一番解释。
《左传》成书较早,一般认为,《左传》的作者左丘明是春秋时期的鲁国人。他既生活在春秋时期,那他对于“三家分晋”之后的事情就不可能有过多的了解,“三家分晋”是重要的历史事件,被认为是春秋和战国的分界线。也因此,《左传》的作者不可能见到由赵国所修的历史,他对于“赵氏孤儿”那一时期历史,只能通过晋国的历史记载来了解,而掌握晋国这一段历史话语权的,不可能是赵氏家族,因而,赵氏家族的负面形象难免被强化。因此,我们在《左传》中看到了相对负面的赵氏家族形象——乱伦、骄横、咎由自取……而司马迁生活在汉武帝时期,作为太史令,他有条件接触到更多、更详尽的历史资料,当然,也会看到赵氏后人对于历史完全不同的解释。因此,他有力量据此做出自己的判断,决定自己的取舍,并在此基础上,得出和《左传》不同的结论。
韩厥是赵氏复兴最为关键的人物?
目前,对于屠岸贾这么一个人物,是否存在还有争议,即使历史上存在屠岸贾这么一个人物,他的官职也不可能超过韩厥,更不可能是韩厥的上司。因为,韩厥是晋国的卿,用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那就是韩厥直属中央领导,政治地位极高。所以,他不可能受屠岸贾的节制,更不可能出现陈凯歌版《赵氏孤儿》中的场景——韩厥被屠岸贾毁容。
韩氏是晋国政坛的常青藤,韩厥的政治生涯也一直一帆风顺,他的后人建立了韩国。
不仅如此,韩厥在赵氏复兴的过程中,也发挥过至关重要的作用:晋景公晚年多病,让人占卜的结果是赵氏的阴魂不散。韩厥借机劝谏晋景公为赵氏平反昭雪,赵氏孤儿因此得到了晋景公的重用,赵氏再次确立了在晋国的地位。
不同的时代对赵氏孤儿有着不同的解读
有的时代接受的是其中的“义”,有的时代接受的是其中的“侠”,有的时代接受的是其中的“忠”,有的时代接受的是其中的“命”……春秋时代,是个大时代,人们的行为方式和思维方式与我们今天应该有极大的差异。在那个时代正常的行为,今天就会被视为难以接受。
赵氏孤儿其实更多的是一个文学形象,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解读,这是一个正常的现象。不要说充满传奇色彩的赵氏孤儿,就是孔子的形象不是也随着时代在变吗?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人心目中的孔子形象。
也许我们这个时代对于赵氏孤儿的解读和接受会被后人取笑和超越,但这是历史的宿命,我们自己没有办法。
赵氏孤儿表达了什么意思
《赵氏孤儿》告诉了我们,我们的先人是怎么活着的,怎么做人的,那个时代的天是怎么撑起来的。我们这个时代也要发掘与张扬历史上曾有的、能激发民族气节的这种英雄精神、英雄举止、英雄群体、英雄气概。
《赵氏孤儿》非常典型地反映了中国悲剧那种前赴后继、不屈不饶地同邪恶势力斗争到底的抗争精神。为了赵氏孤儿的安全,一批舍生取义的义士先后献出了生命。
先是赵氏孤儿的妈妈(晋灵公的女儿)把孤儿托付给一位经常出入驸马府的民间医生程婴,为了消除程婴对于泄密的担忧,自己立即自缢身死;程婴把赵氏孤儿藏在药箱里,企图带出宫外,被守门将军韩厥搜出,没料到韩厥也深明大义,为赵氏留下唯一的血脉放走了程婴和赵氏孤儿,自己拔剑自刎。
程婴为了拯救赵氏孤儿,决定献出自己的独子,以代替赵氏孤儿,并由自己承担"窝藏"的罪名,一起赴死;原晋国大夫公孙杵臼硬要以年迈之躯代替程婴承担隐藏赵氏孤儿的罪名,然后撞阶而死……
《赵氏孤儿》的意义体现出的那种正义的精神,是一种脱离了个人利害的价值准则,是人们为人做事的一种道德导向,人们要积德行善,善有善报,恶人终将会有恶报,人性非常重要。当年的大忠大义,当年的舍生取义,这种精神今天同样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