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相助
唐县的鞠秋煌是个穷秀才,想去省城参加乡试却盘缠不足,只好硬着头皮去岳父家打秋风。不料,这一次普通的借贷,却借出了一段奇缘。
鞠秋煌家和岳父家本来是门当户对的,要不然怎么会定下娃娃亲?可惜后来鞠秋煌的父亲在一次外出做生意时人亡财散,家道就此中落,渐渐与岳父家拉开了距离,岳父家就看不上穷女婿了,因此每次见面鞠秋煌都有些发憷。偏偏岳父常年在外经商,鞠秋煌还不得不跟岳母打交道。
岳母听鞠秋煌说借钱的事,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说:“我家也不是开钱庄的,哪有许多现钱放在屋里?只能找件东西去当铺里质钱。”她又冲后院喊道:“闺女,把你爹那件皮袍子找出来,让大秀才去当铺里换钱!”
母亲的冷言冷语,却让姑娘多了个心眼:八月乡试,眼下是七月,未婚夫一定是在为参加乡试筹集盘缠。此去省城,路途遥远,花费必然不少。可母亲只让拿一件因天气炎热而用不着的皮袍子质当,肯定当不了几个钱的。为解未婚夫的燃眉之急,姑娘从箱子里拿出一只玉镯。过去,未婚夫妻不能见面,姑娘就悄悄把玉镯塞进皮袍子的衣袋。她知道这个玉镯应该价值不菲,是能够助未婚夫一臂之力的。
岳母从后院拿来皮袍子,递给女婿又连声告诫,说过了七月就是八月,八月以后天气转凉,因此这皮袍子的当期也不可过长。
鞠秋煌连说“是,是”,忙向当铺奔去。
当铺的崔老板按照职业习惯把皮袍子抖开,摸摸捏捏,看看成色,然后估价。这一摸就摸到了那只玉镯。如果是个以诚待人的主儿,就会掏出玉镯还给客户。而崔老板却是个见钱眼开的人,送到嘴边的肉岂肯吐出来?何况他吃这样的昧心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假装漫不经心地把皮袍子叠好,问:“就当这一件皮袍子啊?”
鞠秋煌不知道皮袍子里还装着未婚妻的一片爱心,只急着把钱拿到手,忙点头说:“对,就是这件皮袍子。”
接着鞠秋煌报出当期,崔老板给出价格,生意就成交了。急于赴省城的鞠秋煌拿钱就走,回家准备自己的行囊。崔老板则轻轻摸出玉镯,关上店门欣赏这笔意外之财。
错认娇妻
十年寒窗,鞠秋煌装了一肚子墨水,走进考场是如鱼得水,提起笔来如有神助,每场都是第一个完卷。三场下来,自我感觉挺好,因所带盘缠即将告罄,不能在省城逗留等待放榜,他只得背了行囊赶路回家。
山高水远,鞠秋煌在路上走了半月,终于看见了家乡的县城,并且老远就听到一阵锣鼓之声。
原来入秋以来,已有四十多天没有下雨。县老爷就在城外的龙王庙前搭了高台,祭天祈雨。祭天仪式刚刚行过,现在的高台之上,正在进行的是耍龙灯社火表演。
只见两条巨龙在台上翻飞起舞,作出腾云驾雾之状,时而俯首在地,似在视察旱情,时而昂头向天,似在祈求老天早降甘霖。台下则是人头攒动,叫好声此起彼伏。
鞠秋煌来得晚,只能站在外围瞧个热闹。忽然,他的目光盯上了面前的一只玉臂,一只细皮嫩肉的胳膊。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香汗淋漓地站在骄阳之下,一手摇扇扇风,一手额前遮阳,专心致志地看着台上的表演。
那条举着的手臂上,一只玉镯分外醒目。鞠秋煌认得这只玉镯。他十岁那年,父亲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正好生意伙伴家有千金,两家就结了秦晋之好。父亲那时腰包鼓胀,专门去南阳府买了一对玉镯。那对镯子用的是独山玉料,乳白底子里含些豆绿,玉雕匠人巧夺天工,竟将那一抹豆绿琢成一龙一凤,使得一块普通的玉料身价倍增。\
十岁的鞠秋煌对这对龙凤玉镯爱不释手,曾经把玩过几天,最后眼睁睁看着父亲把那只有凤的玉镯用红绸包了,连同其他礼品送到未婚妻家,作为定亲的物证。
玉镯应该戴在未婚妻的手臂上,虽然鞠秋煌至今还没有见过未婚妻,但他认定这个姑娘就是未婚妻了。看着未婚妻在骄阳下娇喘吁吁的模样,一股爱怜之情油然而生。鞠秋煌自然而然地走过去,下意识地把张开的遮阳伞罩在了未婚妻的头上。
姑娘只顾专心致志地看台上的表演,对鞠秋煌的善举似乎没有察觉,只以为是一块云彩飘在了头顶。
姑娘还带了一个小丫环,小丫环一见鞠秋煌的举动,立刻气呼呼地叫道:“哪儿来的臭男人,离我家小姐远一点!”
鞠秋煌一听,忙笑着说:“小丫头,别误会,我是你家姑爷!”
小丫环更加恼火:“放屁,你想占我家小姐便宜?”
姑娘从台上收回目光,转脸打量一眼鞠秋煌,又羞又恼地喝道:“看你一副书生模样,怎么敢在这里放肆撒野?”
鞠秋煌见姑娘也误会了,忙说:“咱们二人虽然没有见过面,可你总该知道鞠秋煌吧?我就是你的丈夫鞠秋煌!”情急之下,他把未婚夫说成了丈夫。
小丫环咆哮起来:“我家小姐尚未婚配,还是一个黄花闺女,哪来的丈夫?来人哪,揍这个臭流氓!”
这一嗓子招来不少人围观,有几个人摩拳擦掌地围住了鞠秋煌,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不是欠揍吗?鞠秋煌急忙解释,自己并不是耍流氓,而是在给自己的未婚妻举伞遮阳。怎么证明两个人的夫妻关系?姑娘手臂上的玉镯就是两家的定亲证物!
众人指着玉镯问姑娘,鞠秋煌所说是也不是?
姑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派胡言!”
众人举起了拳头,眼见一顿饱揍就要落在鞠秋煌身上,只听一声断喝:“住手!”两个在场子里维持秩序的衙役跑了过来,“干什么呢?”众人七嘴八舌地介绍了情况,衙役挥挥手说:“带走,是非曲直,自有县老爷公断。”
丑事露馅
县老爷祭天以后还没有走,这会儿就在龙王庙里喝茶乘凉。
说来也巧,县老爷这几天正要找鞠秋煌呢,这个秀才参加乡试高中榜首,喜报已经传到县衙,县衙理应敲锣打鼓给鞠家报喜,只因鞠秋煌还在路途才没有行动。听衙役说完事情经过,县老爷就问鞠秋煌:“我印象里你是一个品学兼优的俊才,怎么会做出此等不轨之举?”
鞠秋煌忙说:“不是偷香窃玉,而是怜香惜玉。关爱妻子,本是丈夫天职,何来不轨之说?”就从自己的娃娃亲说起,一对龙凤玉镯各存一只,自己以镯认人,断不会认错的。
县老爷道:“你说以镯为凭,可人家姑娘为何不认你这个丈夫?”
鞠秋煌挠挠头皮:“定亲至今已有十年之久,难道岳父岳母从未向姑娘说起?也许姑娘不知情才闹出误会?”
县老爷就让那小丫环领一个衙役,去叫姑娘的父亲速来现场。
来的竟是当铺的崔老板!崔老板一见鞠秋煌也在现场,又见那只玉镯明晃晃地戴在女儿手臂上,自知是昧人钱财的事情露馅了。因此不等县老爷讯问就“扑通”跪倒,且连连掌嘴:“小人知罪。”他红着脸坦白了自己贪图不义之财,昧下了客户的玉镯。他知道这只玉镯价值不菲,就送给女儿。没想到女儿会戴着玉镯来这里。
县老爷看见崔老板,那气就不打一处来。
原来去年就有人状告崔老板,说是老婆把一笔私房钱换作一张银票藏在一件缎褂里,而他急需用钱把缎褂拿给崔老板典当,老婆发觉以后提前赎当,可那张银票却已经不翼而飞。因为没有证据,崔老板根本不承认昧了银票,反诉事主诬告,弄得县老爷束手无策。
这一次证据在握,县老爷勃然色变,自然要新账老账一起算,喝令衙役先把这黑心老板关起来再说。
崔家姑娘当即花容失色,自己戴在手臂上的竟然是一件“赃物”!老爹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却做出如此勾当,他自己带枷受罚不说,还让女儿跟着蒙羞受辱!她急忙褪下玉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鞠秋煌收了玉镯,连连向崔家姑娘鞠躬道歉,深责自己唐突,有损姑娘清名。同时也觉得好生奇怪,上个月岳母只答应给自己一件皮袍子质当,怎么会把定亲的玉镯夹带其中?
此时,县老爷好人做到底,指派一个衙役,把鞠秋煌的岳母和她女儿带来。
县官断案
那姑娘一到县太爷面前,就认出了自己的玉镯,老老实实承认是自己私自把玉镯藏进皮袍子的衣袋,只为丰富未婚夫的川资。
鞠秋煌感动不已,当场对着未婚妻鞠躬致谢:“有如此贤妻,我鞠秋煌只有回家继续努力攻书,将来得个一官半职作为报答!”说罢就要离去。
不料刚才被鞠秋煌错认为妻子的崔家姑娘开口叫道:“秀才留步,我有话说!我一个黄花闺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你认作妻子,难道就白认了吗?”
鞠秋煌吓了一跳,你老爹昧我的玉镯我都不予追究,你难道还要追究我什么不成?
县老爷也不知道崔家姑娘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问:“你要怎样?”
崔家姑娘说:“我把人家的定情物也戴过了,大庭广众之下也被人家认作妻子了,今后还怎么嫁人?因此,我就只好把这位秀才认作夫君了!”
崔老板一听急了眼,戴着枷过来阻拦女儿。女儿虽然不是金枝玉叶,但也是富贵娇娃,怎么可以下嫁给一个穷秀才?这秀才靠质当赶考,而且是借亲家的物品质当,可见穷到了什么程度!当爹的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朝穷坑里跳。
鞠秋煌也急忙摇头谢绝。自己穷到办不起一桌酒席,一个老婆都讨不起,怎么敢娶两个老婆!
县老爷却忽然有了一个新的主意,他问崔家姑娘:“你自己拿定了主意?”
崔家姑娘点头:“主意已定,非这秀才不嫁!贪人玉镯,赔以女儿,我以此身告诫父亲,永不贪占不义之财!”
县老爷问鞠秋煌:“天赐良缘,你意下如何?”
鞠秋煌叹口气说:“听崔家姑娘的婚嫁理由,可谓用心良苦。可是,我早有原配,崔家姑娘如果嫁我,只能作妾;我家贫穷,做我的老婆难免有饿肚子之苦。有此两条,我实在不忍心崔家姑娘跟我受屈……”
崔家姑娘拦住话头:“作妾也好饿肚子也罢,我自心甘情愿!”
县老爷拍案说道:“那我就做一次媒人,成就一段佳话!”
鞠秋煌面有难色:“大人你是知道的,我连一桌喜酒也摆不起……”
县老爷“嘿嘿”笑道:“你这个岳父崔老板富甲一方,你娶妻娶妾的酒席自有他张罗!”
崔老板面红耳赤:“县老爷,这不合适吧?”
县老爷拉下脸道:“有什么不合适?你为富不仁,贪图不义之财,闹出此等纠纷,本该重重处罚,以正教化。现在本县也不罚你,只判你给鞠秋煌做个老丈人,时时记取教训,有什么不好?”
然后又对两个姑娘说:“你们二人,一个重情重义,一个疾恶如仇,上天也不会亏待你们,此次鞠秋煌赴省乡试,高中榜首,摘了解元的桂冠,马上就可以入仕做官。可见苍天有眼,不叫好人吃亏。”
那崔老板因为贪图他人财物,赔了女儿还要贴上酒席,则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